网络三重奏
日本垃圾分类回收的内在逻辑
梅泥专业号 | 2019-7-9

读前提示

春节的新西兰旅行后,由于忙于生计,公众号久未更新,在此说声抱歉

前几日趁端午假期,延续近几年惯例前往日本阿尔卑斯进行春季登山拉练,结果尚差强人意,不过过程略有波折,也有不少内容可聊,稍后会撰写游记

由于上海近期开始实行垃圾分类制度,关于此话题的讨论很多

其实早在将近5年前、我第一次前往日本旅行之后,就专门在游记中用相当长的篇幅讨论、分析过,为什么如此繁琐的制度能在日本落实得那么好

可遗憾的是,那篇游记虽然人气不错,但这个话题却应者寥寥

现在,现实终于摆在眼前,无论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,我们都要走这步路了。那么在此,我想以当年的那些分析为切入,再来简单聊聊近几年在日本旅行中关于垃圾分类回收的见闻

毕竟这是个世界上垃圾分类制度落实得入木三分的国家,而在他国的实践经验中,也的确不乏我们能够善加利用的经验、以及值得深思的方面

垃圾分类(1)为了未来

经常能听到去过日本旅行的朋友回来后,感叹那里的环境整洁干净,不过,对于为什么能做到这样,却言之甚少,谓其然,而不谓其所以然

遍地无垃圾只是个结果,达到这个结果,需要很多因素去支撑,可能实行严格的垃圾分类回收制度,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前提条件。

日本实行的垃圾分类管理之细致程度,可能是世界上最为严格精细的,初来乍到的游客,往往对着一堆标注着不同类别的垃圾桶摸不着头脑,相当不适应

就以上这张图来说,这只综合垃圾回收箱放置在一家类麦当劳式的快餐店的吸烟室里,顾客在就餐完毕后,需要自行将剩余的垃圾进行分类,分别倒入可燃垃圾(もえるゴミ)、塑料垃圾(プラスチックゴミ Plastic Refuse),剩余饮料(氷.飲み残し)、烟蒂(タバコ Tabacco)的回收口中

如此精细化的分类,就算在同为发达地区的欧美国家都是望尘莫及的,而换到国内,通常都是吃完拍拍屁股走人,让服务员去收拾,能自己去倒掉的都是寥寥无几(当然,发达国家人工很贵,而快餐费用中没有小费或服务费,所以也就默认了要自己去收拾)

知道这家快餐店在哪儿吗?答案是爱知县犬山市(愛知県犬山市)的JR站里,别看挂了个市的名号,实际规模大致就是国内的一个镇子而已。但就是这样一个近似于穷乡僻壤的偏远城镇,尚能在细节方面做到这种程度,可见对于地域狭窄且资源匮乏的日本来说,为了自己的可持续发展,已经将垃圾分类回收管理制度推行得多么深入人心了

垃圾分类(2)公共垃圾

从总体上说,日本的这种垃圾分类回收管理方式,可以从形式上把所有垃圾分为两大类,即公共垃圾和家庭生活垃圾(这两个名字是我为了方便说明临时编出来的)

所谓公共垃圾,即人们在公共活动中产生的垃圾,比如,你去超市买一瓶饮料,喝完了就会产生一个空塑料瓶;又比如,你去商店买一件衣服,就会产生塑料的包装袋;再比如你在街上拿了一张商家分发的宣传单,看完之后,又产生了一张废纸。诸如此类

日本的街道上并不会设立供行人丢弃垃圾的垃圾箱,例外只有两处,其一,是饮料自动贩售机(自動販売機)旁边,肯定会有回收塑料瓶(ペットボトル)和易拉罐(缶)的垃圾箱,但是仅能丢弃这两种可回收垃圾,别的东西是不能扔的

其二,是便利店(コンビニ)门口。不过不同便利店的情况差异较大,有些规模比较大、位置比较偏远的店会有一排垃圾桶,除了回收塑料瓶和易拉罐,还能够看到回收可燃垃圾和塑料制品的垃圾箱,还可能有吸烟点,种类十分齐全。可有一些较小的、或者位于闹市区的便利店,也可能什么垃圾桶都没有,因为容易影响到别人

不设垃圾桶的便利店(名古屋)

设有垃圾桶的便利店(忍野村)

然而有一点是一样,即垃圾处理的责任归属——便利店的垃圾桶,原则上只能丢弃公共垃圾,你在这里买了吃的,吃完把包装扔在这家店的垃圾桶,那是天经地义的事

但是把自己家里产生的垃圾拿过来倒,这就是违法行为了——因为作为公共店铺,是没有责任和义务去处理你私人产生的垃圾的

另一种比较特殊的情况,就是国立公园或者保护区,这些区域的制度更加严格

例如我多次前往的中部山岳国立公园,就要求登山者把所有的垃圾全部自行带下山,即你不能在国立公园的范围内留下任何你带上来的东西

更甚,在山下也没有处理垃圾的地方,对本地登山者而言,意味着全部带回家处理,对外国人来说,就只能带到酒店去处理了

唯一的例外,就是在山小屋的自动贩卖机购买的饮料罐头,你可以丢弃在原地的回收箱里,之后会由小屋管理方通过直升机运送下山

理由如前所述,他既然在这里卖这个东西,就有处理的责任,毕竟山上的饮料卖得比下面贵很多,运送费用已经包括在售价里了

登山说明中一般都会提示登山者带回垃圾(猿仓庄)

翻译:山顶近在咫尺,把安全和垃圾带回家(白马岳山顶)

因此注意观察的话就会发现,街上分发宣传广告的工作人员非常郁闷,广告半天都发不出去一张。这倒并非是因为广告的内容不够吸引人,而是大家觉得看完了没地方处理废纸会很麻烦,干脆就不拿了

同样的,你也可以看到,人们在自动贩售机上购买了饮料,通常也是站在机器旁边喝完,把空瓶空罐处理掉了再离开,道理是一样的,就算带走了,也可能面临无法处理的窘境,到头来就只能带回家了

垃圾分类(3)家庭生活垃圾

那位要说了,带回家去不就能随便扔了吗?非也,实际上,带回家去的话,可能需要付出更大的成本去处理。这就是我们上面说到的第二大类,家庭生活垃圾

日本的居民小区的单位为町,这些小区并不会像国内一样,设立专门倒的垃圾的一排大垃圾桶,采用的是分类袋装化的定时回收制度。

以伏见稻荷大社所在的伏见町为例,每周三(水曜)回收易拉罐、玻璃瓶、塑料瓶;每周五(金曜)回收塑料容器包装;每月的第四个周三回收小型金属、喷雾罐(スプレー)

所有的垃圾都必须提前分类,用相应颜色的袋子装好,在回收当日早上八点之前,放置在指点地点,而且如前所述,这些家庭垃圾是严禁丢弃到公共的垃圾回收箱里去的

京都伏见町垃圾回收告示

等待回收的垃圾(妻笼宿)

歧阜县高山市某个垃圾回收站告示,从上到下分类

可燃垃圾,周二、周五

不可燃垃圾,第一个周一

易拉罐,第一、第三个周三

玻璃瓶、塑料瓶,第二、第四个周一

纸质包装,第一、第三个周三

早上8点30分之前放置在回收站

指定回收日之外不要拿出来

保持垃圾回收站整洁

那么接着上面的例子,如果你把空饮料瓶拿走带回家,又不巧今天是周四的话,那就意味着你必须把这个空瓶放在家里一个礼拜,才能在回收当日进行丢弃,相当之麻烦

而且,像饮料瓶这种可回收干垃圾还算好点,如果是厨余垃圾这种湿垃圾,那么在家里放一个礼拜那就是要生小强的节奏了

所以,我觉得在这种制度下,对于我们游客而言,固然可以带回酒店后一放了事,可对于大多数本地居民来说,肯定会选择当场喝完、处理掉空瓶才离开,那样最为省事。当然,实际也是如此操作的

垃圾分类(4)被改变的生活

这种严格到极致的垃圾分类回收管理制度,若是能严格执行,就必然会一定程度上强制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

我们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,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很多垃圾——空饮料瓶、办公废纸、便当饭盒、餐巾纸、瓜果残骸、还有中国人所特有的厨余垃圾。但是在日本那样的环境下,人们在做每一件事之前,都必须去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可能会产生的垃圾

比如你今天感冒了,不停地流鼻涕,想带一包餐巾纸备着擦一下,但是转念一想,擦完了的废纸没地方丢啊,算了,带手帕吧。所以我们可以看到,日本人极少用餐巾纸的,都身上都带着手帕(ハンカチーフ)

比如你今天跑到超市,想买一条鱼回去活杀了吃,但是转念一想,不行啊,要过一个礼拜才到回收鱼骨头的日子(打个比方啊),算了过几天再吃吧(或者去店里吃现成的寿司)

所以我们又能看到,日本人的饮食习惯已经与传统意义的东方人大相径庭,他们很少起油锅,做一些很复杂、会产生很多残渣的菜式,超市里出售也基本也都是半成品或成品,在外面的餐馆里,可以吃个精光的套餐(定食)则大行其道

说日本干净,是因为日本人素质高,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误导。这种表象的实质是,用苛刻的垃圾分类管理制度,严格的执行力度(尽管我不清楚违反这种制度的后果,罚款或是个人记录上的污点),去促使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自觉选择产生垃圾最少的生活方式,经过几代人的熏陶,自然而然的,这件需要强制管理的事就会变成理所当然了

当人们在街上除了走路什么都不干,既不吃东西、也不喝饮料,既不游动吸烟、也不随地吐痰的时候,那马路上能不干净吗?还需要垃圾桶干嘛?

垃圾分类(5)细节决定成败

垃圾少了,就意味着需要掩埋垃圾的土地少了,也意味着焚烧垃圾所产生的废气少了。污染少了,环境自然就变好了

在台湾旅行的时候,我曾经看过一段当地的电视节目,内容是就环境整治问题采访台北市市长郝龙斌。郝龙���说,台北市一共有四个大型垃圾焚化炉,以前就算火力全开也来不及处理台北市产生的垃圾,自从实行了新的垃圾回收办法后,现在只需要开启其中一个就能完全够用。

台湾的垃圾回收管理方法,基本是照抄日本那一套,但由于饮食习惯无法做到日本那样彻底的脱亚入欧,而显得更粗放一些,大致就是每晚7点左右,有专门的垃圾车进城挨家挨户收垃圾,同样需要居民事先进行分类袋装

那个垃圾车响着很奇葩的电子乐,走街串巷满城跑,不时有错过时间的居民拎着垃圾袋跑出来追,是为台湾每天傍晚一道很有趣的风景线。可以称作“弱化版日本”的台湾尚且可以做到这样,何况是制度更加严格的正版了

总之,整洁的环境是一个逻辑结果,它来自于方方面面的细节。你只需要想想,岛国基本不用煤电,占绝大比例的小排量车,精细的施工管理,西化的饮食习惯,严苛的垃圾分类回收管理制度、以及从娃娃开始的教育。这些因素相辅相成形成叠加效应,这才得出了我们看到的、令人羡艳的清爽环境

结语

与很多事一样,垃圾分类回收是一种充满墨菲定律意味的事,即只有绝大多数人守规矩才能做得好,只要有一个人(或少数人)不守规矩,这件事根本无从谈起

我个人感觉,就目前国人的生活习惯,垃圾分类回收在国内的起步势必是非常困难的,因为这种制度,本质上是要求人们回归极简主义生活方式,并对一些实际上无用的物质追求进行断舍离的事情

然而我们不说别的,就国人的饮食习惯而言,单就外卖烧烤小龙虾这铁三角,就已经能形成极大的压力了,中国人的饮食文化,本身就是建立在产生大量垃圾、以及堆积如山的浪费之上的,目前也看不到改变的可能

坐而论道容易,找到出路很难

也许要一生一世,也许要数代百年

虽然在这个时间点推出垃圾分类,或许并不特别合适,不过反过来想,什么又是合适的时间点呢?

有些事不开始做,就永远不会改变

最后,我也希望各位经常前往山地徒步、登山的朋友,带走所有在户外活动中产生的垃圾,至少也要将垃圾带到合理合法的回收点。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环境,更是生而为人的尊严

不要再让去年贡嘎大逃亡这种荒唐再次上演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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